「你出世得恰逢其時,蔣匪死了,死了」
走出茅坑,張玊風叨叨不絕,急急腳踱至他的榻前,數名女子儵忽醒來,驚得即時挈衫而去,而他,一夕無眠,此刻,平躺在牀,儼然乾屍那束皺皮乾屍似乎聞得聲響,扭頭便見玊風懷抱一物,黃袍罩裹,嘴角輕輕一緊又一鬆,扭回頭去「潤之,潤之!」玊風不得不猛舂其勢,始引得他滿佈紅絲的注視,「你看,你的兒子」
黃袍送至他的眼底,撥開一角,現出皺皮而血淋淋的雛嬰,大截臍帶表露在外,玲瓏胯下,覆以一冊紅寶書,沾有點點新生屎水
他的嘴角輕輕一鬆,將笑未笑之際忽而一緊,青筋暴凸,多年未修的鼻毛大放異彩,意欲崩摧孔門,兩排菸屎柵欄無由阻隔因怒氣奔襲而出的湘音,凄怨,動人,——
「妖畜!給朕燒了牠!燒死牠!」
牖戶聞聲俱裂,臍帶與本已零丁的小祠堂亦慘遭震斷,玊風不知所措,深懼惡靈附體,死命擲黃袍嬰孩落地,卻半絲哭鬧也無
當是時,墻角鼠洞湧將出一捆刀筆吏,瞅瞅乾屍,看看墮嬰,再扇了玊風數下耳光,好使她清醒過來,三扒兩撥,記錄在簿,竄回洞口「事不宜遲,棄他出新華門,車碾粉身,鼠囓碎骨,與我何干?」不知幾時,肛清同志失驚無神立於側跟,一如往昔的潑辣,不,偉岸,「發呆作甚!」玊風下意識面上一擋,沉默數秒,指罅間窺見肛清同志並無使出無產白骨爪,而是俯身安撫乾屍水樣的勢頭,且噓噓噓噓的噓事不宜遲。玊風正想執起墮嬰,好生處置,然則但見一地空白,便此剎那工夫,莫講黃袍,連碎斷的童柄亦已消失無影。「孩兒不見了!」「妖畜,是妖畜!我們不能隨意更易最高指示,」肛清同志一面握著革命的槍,一面氣定神閒的糾正,「既然不見了,就不見了,不是更好麼?」
也許肛清同志撚雀手藝超卓,神跡乍現,乾屍驀然起勢,劍指蒼穹,不可猝收,「好!好!」經年未潔的口腔,底蘊濃烈,裹挾不凡的湘音,衝破層雲,直達九霄,甫收蔣匪魂魄的耶和華,無意間一聞,拳頭一縮,兩眼一瞪,風雨大作
據某大黨新聞網稱,八屆十中全會上,康生同志遞與毛煑席一紙條,上書「利用小說進行反黨活動,是一大發明」,構陷雜總先父彈指一揮,雨過天青,已然四十載。這件黃袍早不合我身,祗能遮弇空蕩蕩的下體,陪伴我四處為家,天作蓆,地作被,豬潲為食,坑水為飲,逍遙快哉,惟每過花紅柳綠處,即悵然若失,弗知何故今日,重遊故地,新華門外。守門的兵哥或許出於熊熊嫉妬,見我行近,立地團團圍上,舉槍指我,叫嚷著聽不懂的說話。「好!好!」我應以大笑,走前一步,他們褪後兩步;後兩步,他們挪前一步,——懽樂探戈
他們認不出我。無相干,胯下的紅寶書正是我身份的明證,雖則四十年如一日的血痕同屎漬,任憑擦拭也不能凈去分毫,內裏黑白分明的字眼,不管歲月如何捅插,兀自耀目如新
這本號稱曾印行逾五十億冊的無產階級性經,不,聖經,仿冒論語孟子,不知令幾多血氣滂湃的老中青,人獸鬼如癡如迷,深宵夢廻,寂寞難耐,口吟數頁,猶同毛煑席隔世神交,好不懽暢
bang!bang bang!!bang bang bang bang!!!!數以萬計的子彈轟我而來,正欲股間抽出紅寶書的雙手業已爛作碎肉,癌槳由天靈蓋迸向四方,濺及咫尺之隔的兵哥張狂的口裏,前月未始消化殆盡的潲尾連並大腸小腸,不打一聲招呼,見窿便衝,寫落新新世界,巨型蚯蚓彈跳起來,全身鏤空一般,前所未有的疎爽,「風蕭蕭兮易水寒」,墮地不起,依舊大笑連連
「我知你是誰,」槍聲驟止,祗見一明黯恍惚的赤影移近,躬身說道,「你那本紅寶書過時不堪,未及安上這一句話,正是我們為何化你灰」「甚麼話?」旁邊有人咬著花生代我問,頗熱心,而我未能道謝
一本簿仔劈頭拋來,恰恰塞入鼻骨炸開的彈孔中,鬥雞眼細視,第二頁,明明白白印有「妖畜!給朕燒了牠!燒死牠!」——一段溫軟的兒時回憶決閘似的奔上腦袋,癌槳識得大體,配合回憶的蠢動再再狂灑,乃至顱室中罄灑無可灑,軀殼不住抽搐,——乾屍的靡靡之音穿梭時空,一逕敲著我的心鐘
第二頁,明明白白印有「妖畜!給朕燒了牠!燒死牠!」——一段溫軟的兒時回憶決閘似的奔上腦袋我幻想著向塵世報以忻忭的怒笑,也幻想著周遭眾人怕憚起我,贈我花生,救我性命,他們仿佛聽得我遺與人間的最末狂嘯,——
「你那本×寶買的是老翻!」

1979年2月12日,某黨中央宣傳部發出《關於停止發行〈毛煑席語錄〉的通知》:「林彪為撈取政治資本而搞的《毛煑席語錄》本,斷章取義,割裂毛澤東思想,自發行以來,危害很大,流毒甚廣。為了肅清林彪、『四人幫』的流毒,自即日起,新華書店、國際書店現存的中文版、民族版和外文版《毛煑席語錄》本一律停止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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